笔趣阁 > 修真小说 > 太岁 > 36、琼芳瘴(四)
    “好家伙, ”奚平目瞪口呆,“这两位骨骼清奇的朋友,千里迢迢从南疆跑到金平来, 就是为了给仙山通风报讯啊!师父, 这是咱家细作吗?”
    支修看了他一眼:“我看可以是。”
    这搅屎棍,闲着也是闲着, 人家都送上门了,没准真能让他掏出点什么。
    奚悦默默将收??陶罐里的雪水煮了泡茶,看这师徒俩刚迫害完北坡, 又凑在一起迫害邪祟, 感觉飞琼峰的确是冷。
    支修蘸着水, 在桌上?了“驻矿办”“灵石押运”“南矿灵石失窃”几个关键字,随后食指轻轻叩了叩,桌上的水珠就自行滚动起来, 飞快地聚散出一串串小字。
    群仙在玄隐深山, 根基却都在人间, 唯有支将军孑然一身,是三十六峰中少见的真清净人, 不问世事已久。要不是星辰海, ?不见得能把他从冰窟窿里挖出去。他?真不知道驻矿办现在的情况,得临时抱佛脚地算一算。
    这一算,就看出了猫腻:南矿一年往北运四次灵石, 每次都有一支堪比海军的护卫队随行。押运船上布满铭文,满载仙器。
    船队过处,提前一个时辰会放“除秽水龙”清道,警告路人退避,民间修士别说劫灵石, 靠近都有被铭文误伤的风险。
    虽然百乱之地的土特产就是亡命徒,这些年也不是没人??过劫灵石的主意,但实??相差悬殊。押送人员偶尔会有伤亡,灵石可一块没丢过。
    直到最近几年……也就是梁宸卸任后。
    新一代驻矿办的管事?押送灵石路上开始频繁出事故——总有贼人趁守备松懈?手,偷一小船就跑,损失都不大。一般出了这种事,为免中调虎离山之计,船队会加强防备,不会一味死追,因此失窃的灵石大多找不回来。
    奚平一边指挥着阿响跟邪祟周旋,一边一心二用道:“如果不是新管事?特别废?,就是老邪祟??之前,把自己信徒安插??了驻矿办。他一??,没了责任,就开始遥控手?人偷鸡摸狗,弄南矿的灵石养信徒……师父,庞师兄他?到哪了?”
    庞戬已?依着支将军指的路,追到了运河边。
    年节将至,正是金平城里??货最快的时候,码头上停的大小货船?饺子似的,一大早就排出了好几里地去。
    庞戬试着将??识往??放了一圈,果不?然,一无所获——支将军的字条上语焉不详,就说明连他都算不清具??位置,对方手里一定有能屏挡升灵高手灵感的东西。
    “都统,这么多船,怎么搜得过来?”一个蓝衣问道,“内门密令让我?找一个被邪祟绑??的小姑娘?这小姑娘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,绑????的邪祟有几人?”
    庞戬?实也纳闷。
    魏诚响他有印象,曾?因为灵相相符,被梁宸盯上,诓骗??了邪祟里。但这??孩命挺大,及时抽了身,没成邪祟,也没成邪祟养料。始作俑者既然都死成了渣,金平周围的大小邪祟也已伏法,庞戬也没??算为难一个凡人。只留?一只因果兽在??身边盯了一阵。魏诚响每天除了做苦工,就是穿上邋遢的男装去老鼠巷帮工,给那些懒洋洋的??人?清扫帮厨、做点木工之类——每次被一个叫春英的老妓/??看见,都会凶??恶煞地轰??出来,??也不在乎,第二天?去。
    总而言之,是个能吃苦、品行?不错的小??孩。庞戬就让因果兽撤了,没再去??扰??。
    这都大半年了,支将军怎么?在??身上留了眼线?莫非将军早料到了会有邪祟余孽找上这小姑娘?
    九霄云上的升灵峰主果然高深莫测!
    “内门密令,不要多嘴,”庞戬摆摆手,“等着,我来??草惊个蛇。”
    他说着,从怀中摸出一块龙鳞,弹入了运河中。
    只听“哗”一声,平静的运河码头无端起了惊涛,鳞片入水变成水龙,从众货船?面游过。大运河水面暴涨,所有货船都给水波温柔地举起,又倏地放?。
    一声龙吟从水?传出,“嗡”地敲过每一个藏在水?的船舱与货厢。
    “除秽水龙,”透过转生木,奚平听见那“老泥”沉声说道,“天机阁的蓝狗在搜这片水域!”
    “不可能,他?怎么知道的?” 白脸愕然道,“‘禁窥’铭文?,别说庞戬,就算筑基来了也断然扫不到我?的踪迹!”
    “天机阁背后有玄隐山,玄隐山什么底蕴,你又知道什么!我都告诉你?最近风声紧了。”阿响结合奚平教??的话术,与多年菜场讨价?价的本领,一口气说道,“你?连天机阁的追踪都防不住,?想去劫灵矿?好笑,我就问你?,这些年谁成功过?你?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干去,什么五五一九二八的,成功了都是你的,咱一分也不要!这位老伯伯,灵石能不能拿到,关键在我?,不在你。我?就算缺人手,也有的是人愿意来合作。是你非我?不可,不是我?非你不可,要我说,五五分?要少了呢!”
    “老泥”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我?确实不比别人高明,也没有什么筑基升灵当靠山,但我?是有道心的人。你抬头看看不染尘埃的朝圣路、酒肉发臭的大宅门!我?求取灵石、苦熬修为,为的是砸碎这些压在百姓头顶的??仙石像、贵人金身,给泥里爬的人?争一片天!那些鼠辈算什么?你?不是口口声声‘宁死霜头不违心’吗?”
    奚平立刻抓住重点:百乱之地名不虚传,够乱的。梁某人果真勾三搭四,跟不止一拨邪祟暗通款曲……而且什么叫做“他?没有筑基升灵当靠山”,那意思就是说别人有了?指的是谁?难道眼?邪修里升灵筑基满街跑,天机阁?不知道?
    阿响却忽然词穷,“给泥里爬的人?争一片天”这话不轻不重地砸在了??心上,将??年幼却风霜遍布的胸口砸出了一片尘埃。
    就在这时,龙吟声再次响起,更近了!
    奚平心里一动,他刚问过支修什么叫“除秽水龙”,师父说是一种开路仙器,水龙过处,能在海里掀起潮。
    那在运河里动静应该更大,他?这里怎么看着晃动这么轻?
    难道他?不在水里?
    不对,不在水里的话,应该根本不会晃。
    是了,那白脸拿来照明的东西是枚夜明珠……奚平一开始?没留意,这会儿??回过味来,这些邪祟不是要省吃俭用攒灵石吗,有必要这么摆阔吗?
    他就飞快地问阿响:“你说的那股香味,是不是有股熟烂了的荔枝味,?有点覆盆子的药味?”
    阿响?没回过??来:“……荔枝什么味?”
    奚平哑口无言片刻,搜肠刮肚地描述道:“就是……甜得发腻,但仔细闻,里面有股微酸微苦的药气。”
    阿响依言悄悄吸了口气,品了品:“好像是有股药气。”
    奚平立刻抬头对支修道:“师父,我觉得他?应该在一艘运雪酿的船上,他?船上好像有‘不动舱’。”
    雪酿贵得离谱,堪比金液,也异常娇贵。火气、烟气、强光、剧烈颠簸……据说都会让上好的雪酿变质。大宛境内只允许销售南矿出的雪酿,水路漫长,为防路上颠簸损坏,货船里往往会装一种特殊的降格仙器,叫做“不动舱”——有点像芥子,但不像真芥子那样可以折叠时空,只是一个可以悬在船??里货舱,不管船身怎么折跟头??滚,里面的不动舱都几乎不受影响。
    支修皱眉,难得严肃:“你喝过雪酿?”
    “啊,喝过一次,也没味,跟泡了三四水的茶末子似的,就是个贵,后来他?再叫我就懒得去了。”奚平道,“师父,怎么了?”
    “既然不好喝就别再碰了,”支修没细说,只道,“那是灵石瘴,损道心,对修行有害。”
    他这次连纸条都省了,直接??了个指响。
    庞戬眼前一花,空中冻雨迅速凝结出“雪酿”两个字,在他眼前一闪,又重新崩成碎冰渣落地。
    庞戬目光如电,一息之间,他从无数船??中穿过,精准地锁定了那金贵的降格仙器。
    与此同时,阿响听奚平说:“天机阁的人到了,你装害怕一点,不要好像他?是你叫来的!”
    说时迟那时快,庞戬锁定不动舱的刹那,两个邪祟的灵感同时被触动。老泥好像一盆污水,当场“泼”在地上,转眼渗??地板里不见了。白脸则回手朝虚空中一抓——原来“不动舱”的舱门就在他身后!
    阿响见机很快,将转生木揣好,??就地抱头蹲?,口中叫道:“救命!有妖怪!”
    眼看那白脸男人就要顺着船??和降格仙器之间的缝隙钻出去,?一刻,他却正好跟穿墙??来的庞戬撞了个满怀!
    白脸倏地一僵——他?巴上顶上了一柄符咒枪。
    “哟,什么好日子,”庞戬笑道,“一大早有人投怀送抱?”
    白脸那双诡异的眼睛里立刻泛起惑人心智的波纹,庞戬的目光已?来不及躲闪。
    旁边阿响被摄过一次魂,见这位蓝衣大人也中了招,正犹豫着要不要跳起来叫喊一声,就听庞戬疑惑地问道:“就这?没有别的花样了吗?”
    白脸:“……”
    阿响又默默蹲了回去。
    “哪来的没见过世面的邪祟,” 庞戬面无表情地扣了扳机,“毛?没齐,也敢来金平闹事。”
    符文直接镀在了那张白脸上,??而向全身蔓延,那白脸男人好像成了一只被蛛网裹住的大白蛾。
    与此同时,几个蓝衣联手从水中拉起一张布满符咒的大网,捞鱼似的,将化得不成人形的老泥兜了出来。
    庞戬反手将符文抢插??后腰,伸手扯过“大白蛾”:“带回镇狱,搜船!”
    他话音没落,一张来自支将军的字条险些拍在他脸上:“小心铭文。”
    庞戬登时一惊,就见那白脸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,胸口有什么雪亮的东西一闪。庞戬来不及细想,蓦地将人一抡:“闪开!”
    那白脸人高马大,竟被他扔一颗小石头似的单手抡上了天。与此同时,庞戬摸出一把伞,伞面在他掌中无限扩大,几乎将大运河中所有船和人都罩在了?中。
    大伞笼罩?的人?只觉头顶一黑,?不等看清什么飞上去了,只听一声巨响。
    凌厉的二等铭文将白脸炸成了碎末!
    巨伞的伞骨齐刷刷折断,撕破的伞面软绵绵地落?来,运河水掀起了比方??水龙?过时?剧烈的浪,天上?了场血雨。
    网中的“老泥”已?找不着嘴在哪,竟?能上气不接?气地大笑道:“古凿岩居人,一廛称有产……虽沾巾……覆形,不及……不及……贵门……”(注)
    他笑声戛然而止,变成了一摊僵硬的石灰。
    一双凸起的眼正对着阿响的方向,脸上模糊的五官像小孩子信手捏出来的,阿响心像给什么揪住了,?意识地攥住了怀里的转生木牌。
    然后“噗”一?,成了真泥的“老泥”裂开了,化作一把石粉,落??了涛声依旧的运河水中。
    奚平猛地从眉心的画面中挣脱出来,睁大了眼睛:“师父……”
    支修不用看,也能猜出那边是什么情景:“死了吧?”
    奚平刚??只是觉得好玩,像赌场里跟不认识的人??牌,对面两个歪瓜裂枣被他当成了游戏对家。牌局终了,他正准备抖一抖嚣张气焰、说几句得意话,对方却突然给他表演了个粉身碎骨。
    他孤独地被撇在了胜利的牌桌上,血肉糊了一眼,懵了。
    支修缓缓说道:“我朝对邪祟用重典,一旦抓住就是入狱搜魂。搜魂刮骨三分,不死也得傻,因此他?有机会就会自尽。这些年天机阁的仙器更迭了一茬又一茬,依旧赶不上他?花样百出的求死手段,没办法。”
    奚平一时有点茫然。
    话本里的坏人总是形容猥琐,五毒俱全。凡是上法场前狂呼大笑的必是英雄。他年幼时与祖母听戏,吵着嫌千篇一律,老祖母就说:“不是话本先生不出新意,你想,那作恶的既是为了私利,干什么自然要先掂量得失,账算得多了,可不就成了小人么?为忠义赴死,骨头里有股英雄气在,哪怕人成了泥,精气??也是要散出来的。肉身自有男??老幼高矮美丑,气性却都长一个样,你可不见了就觉眼熟。”
    “师父,”他有些讪讪的,“他?慷慨赴死,我倒觉得我像坏人了。”
    飞琼峰主用望穿了两百春秋的眼睛看了看他,忽然觉得将他留在飞琼峰不见得是什么好事,温柔乡里的人长得迟缓,悲喜都没长全,求个什么道?那不是闹着玩么。
    他便温声说道:“世上少有作恶的人,为义赴死者,也不见得会干好事。”
    奚平:“……”
    怎么一会“少有作恶人”,一会又“不干好事”了?师父好端端的,又跟讲《?脉详解》似的,不说人话了。
    支修没再多说,只嘱咐道:“一会儿跟你那小姑娘对好口供,把驻矿办有邪祟同党的事透给天机阁,别让??把你漏出去。”
    “哦,”奚平应了一声,想了想,又说道,“师父,能不能求庞师兄给那丫头弄个别的身份,有一个邪祟盯上??,没准?有?他的,以后老来找??可怎么办?那丫头麻烦死了,能绕过清心诀,再让??把北坡弄雪崩就不好了。”
    支修:“……”
    这不要脸的东西说谁把北坡弄雪崩的?
    “哦对了,刚??那邪祟说,太岁余孽跟在‘姓赵的’身边。”奚平又想起什么,“驻矿办姓赵的是谁?这是不是算线索啊?”
    支修顺手掐指一算:“驻矿办,姓赵……应该是叫赵振威。”
    奚平:“京城赵誉尊……赵誉师兄的亲戚?”
    “也不算,姓赵的太多了,他应该是赵家在宁安的旁支,你上一届的师兄。此人……”
    支修不知算到了什么,一皱眉,他住了手,也不往?说了。支将军君子做派,背后不议论人短长,突然??住,后面准不是好话。
    奚平一愣。
    上一届师兄,也就是十年前,宁安赵氏……
    “赵家在宁安的一个旁支想将自家后人塞??去,要??点仙使,便想着送什么??能脱颖而出……?是他?看上了陈家的青矿田。”
    嚯,又一个意??收获。
    “师父,”奚平舔了舔自己一边的虎牙,贼心烂肺转了起来,说道,“驻矿办有太岁余孽,没准?不止一个,这帮余孽看着?是香饽饽,一帮邪祟排着队,想通过他?偷灵石,听着都觉得忧心……”
    支修:“有话直说,有你什么事?”
    “有啊,”奚平指了指自己,“我就是太岁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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